狐子豆腐

【喻黄】君生我未生

“与你相遇,大概是我这辈子的意义了。”

结局悲欢与否,由你们定义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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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其时,那只是少数人的幸运。

  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醒来,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总是将他的手紧紧攥住,清晰的温热描摹着略显粗糙的纹路,小手指动动,总能准确无误在大拇指与无名指的相接处摸到一个薄茧,心下默数三下,下一刻那手的主人就会醒来,带着午夜特有的低哑朦胧。

  “少天,别闹。”

  厚实的羊羔被子被拉过头顶,独独露出一双调皮明亮的,属于在深夜里清醒的小破孩的眼睛。大手熟稔而轻柔地覆上他的眼睛,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是有效的,暖暖的困意再度袭来,继而倒伏于周公梦中。

  打黄少天懂事起,他就一直跟着这个温润似水般的斯文男人了。过去的日子总是呈现空白,偶有飘过些许不成片的画面,又一下子湮没在早茶的余香里,但他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爸爸,他也从来不喊他作爸爸。

  喻文州也曾好奇地问过他,毕竟这小孩在法律上算是他的养子,从幼儿园就一手带着的奶娃,一声爸爸并不过分。

  那日,幼儿园放学,许多可爱的孩子扑向熟悉的怀抱,嘴里嚷着爸爸妈妈,喻文州总是有些羡慕,他家这个也会很愉悦地跑过来,只是喊的是,“诶”

  “少天啊,要叫爸爸。”喻文州无奈地将他举过头顶,小孩身后是无限夕阳,可爱得像个天使。

  黄少天砸了砸嘴,“谁都可以叫爸爸,一点都不特别。”复又小声嘀咕,“我也不是你生的呀。”

  喻文州听了前半句有些好笑,后半句就有点想抓他来打屁股,转念想想,少天这是把他当成特别的人了,心下软成了棉花糖,笑得温柔。

  “那少天就叫我的名字吧,记住了,叫文州。”

  黄少天点点头,笑出两颗小虎牙,奶声奶气喊了句,“文州~”

  “嗯”喻文州牵着他的手,路过一个小店,给他买了根馋了许久的糖葫芦。

  关于黄少天的身世,喻文州并不想提及太多,无非是些常有的人情伦理。未婚生子的女人总有诸多不便,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辛苦将孩子拉扯至三岁便染恶疾先行一步了。她求遍了所有亲戚,辗转才把黄少天送到了这个年轻的教书匠身边,终是了无牵挂。

  喻文州第一眼见着黄少天,就觉得这孩子着实可爱,抱在怀里柔软地冲他乐呵,嘴角尚淌着几滴晶莹,眼睛天真无垢,心里也是欢喜,那就留在身边养着吧。

  一个大好年纪的青年,已是大学教授,如此“不自知”地拖上个拖油瓶,闲言碎语自是少不了的,喻文州生性平淡,自是不理会的。那时候的人也简单,时间长了,风言风语也就下去了,那双常年执教鞭,不沾腥酸的手也能轻易颠量一升水该兑几毫升的奶粉了。

  黄少天喜欢牵着喻文州的手,大手牵着小手,安全又不会迷失方向。糊着青苔的石子路蜿蜒过好几条巷道,疯子坡边上的泥坑永远填不满,下不去,总有几只鸟稀稀拉拉停在那浅凹着的电线上,这些东西,他从3岁看到10岁,顶多落雨天来个变化,脚下的距离倒是在缩短,只是那双牵着他的大手从未放开过。

  小孩子长大,总该变得叛逆些,纵是喻文州不是个爱说教的人,对于黄少天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制住他干坏事儿。

  10岁的年龄,各种坏水总忍不住往外冒,当着喻文州的面做不得,只能在背后搞搞恶作剧,比如偷偷把糖罐和盐罐调个位置之类的小动作。喻文州做饭不用往后看都知道,纱门后头有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在等着他手忙脚乱。有意逗孩子玩,便把盐罐糖罐端着老高,一脸纠结样子,不多时,小家伙就很得意地跑过来“指点迷津”。

  “文州文州~你笨笨。”黄少天被喻文州架起放在一旁的高凳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做鬼脸。

  “再闹,今晚没肉吃。”喻文州捏了捏他那粉嫩的脸蛋,轻笑。

  小家伙嘴撅得老高,老委屈了,“诶诶,我长身体呢怎么能不给我肉吃呢,文州你这是,这是,虐,虐什么来着。”话到一半挠挠头,这些成人化词是他从喻文州那些高深的书上瞥来的,自然记不住。

  “今晚把三字经再抄一遍,字都记不住。”喻文州拍拍他的脑袋,暗道失策,作为一个古典文学的教授,居然没把孩子的教育跟上。

  黄少天不可思议的眨眨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狼子野心何其毒也。”着急起来,倒蹦出句古文,意思不明白,纯粹顺口。

  喻文州点点头,好嘛,这句倒记得溜,前几日有学生到家中与他探讨些历史人物的问题,提起董卓,自己随口评了句,黄少天趴在他膝头昏昏欲睡,想来竟记住了。

  “两遍。”

  “偷鸡不成蚀把米”,某日偶然在语文书中瞥到这句话,黄少天咬了咬笔头,还真是切实的体验呢,一下子就长大了。

  十八岁,抽条的少年,手心覆手背,咯得让人心疼。每每喻文州摸着那张扬的脑袋,总有些遗憾,眼角浅浅勾勒着岁月的痕迹,不老,只是愈发深沉。

  “少天怎么就长不高了呢,你看那隔壁的小胖子都比我高了。”说罢,将手中的栗子棒塞到他的嘴里。

  黄少天只能气鼓鼓地边嚼边瞪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堪堪过了“残疾身高线”也不是他的错啊,好歹还能再长长。

  少年有着最无与匹敌的青春时光,闯天下,抱着吉他给心爱的姑娘唱一曲,兵荒马乱地去流浪,那总是不可抗力的诱惑。只是这喻家的小孩,乖得像只恋家的猫,对于同龄人那些不切实际却又再无可复加的想法嗤之以鼻,更愿意和家里那只尚不到年纪的老古董一块喝茶。

  “又拒绝了吗?乌镇可是个好地方,水清,雨浅,姑娘纯粹美好,错过很可惜哦。”喻文州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冰封十里的锦绣河山断了片,又再度相接,静静地凝视那些辗转轮回了千百年的人类。

  “你又不去,那帮家伙像是打了鸡血,永远都在寻找自己的玛丽莲梦露,清新的小姑娘估计还尚为觉醒,去碰碰运气罢了。”黄少天将懒洋洋趴在阳台的大黄猫抱在手里,狠狠呼噜几把,露出和猫一样满足的笑容。

  喻文州笑着摇摇头,“一把年纪了,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在想什么。”

他也谈过几个,只是都不合适,看到黄少天,对方只是很友好地笑笑,再很友好地分手,毕竟情分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的。喻文州也不强求,两个人也挺好,或许他们之间早已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黄少天跪坐到喻文州身旁,把脑袋靠在他膝盖弯上,鼻翼间是淡淡的皂角味,独属于他的味道,温柔舒适。

  喻文州只是浅浅笑着,不作声,手指穿过那柔软的发丝,似安抚小猫般,轻轻挠了挠。

  大抵是知道的吧。

  某个缩在角落里的神明大概是抵不住黄少天整天闹着要长高的碎碎念了,在第二年喻文州的生日到来前,狠狠地蹿了个头,只是,仍有些遗憾。

  那个靠在门框看着黄少天手忙脚乱煮长寿面的人,刻意拖长了调子, “少天怕是长不过这两厘米了呢,听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定型了。”抱着胸,脸上确切摆出一副焦虑的样子,但言语间的笑意出卖了他。

  黄少天捧着面碗献宝似地往他眼皮子底下递,撇撇嘴,“那就不长了呗,刚好看得清楚。快来尝尝我煮的面,今年一定比去年的好吃,我刚才可没有闻到糊味,还给你做了个荷包蛋,快夸我。”

  喻文州挑起一筷子面往嘴里送,“嗯,看样子半生不熟的也不多。这次可以夸你了。”

  “什么啊,明明。。”话还没说完,一块鸡蛋就被送到了嘴里,“唔,这煮给你的,你干嘛啊,不过挺好吃的,嘿嘿。”黄少天嚼了嚼咽下去。

  “看来没毒呢。”喻文州笑着,几筷子就把一个荷包蛋拆解了,轻轻巧巧地送进了黄少天肚子里,自己把面汤喝了干净。

  黄少天塞了满嘴,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满是疑惑。喻文州点了点他的鼻子,“把这长寿分你一半,少天看到的世界要比我多啊,很多风景是不可以错过的。”说罢又坐到窗台边上的梨木椅子上,像个老学究,翻阅着《山海经》。

  原来,自己也快40了啊,小孩子长得真快,眨眼间就已经不要他抱了。

  相隔了几条街的小学传来隐约的下课铃声,喻文州微微侧脸看他家的小孩,正拿着一根逗猫棒和那只大黄猫逗乐子,脸上仍挂着如多年前那般的纯稚笑容,拔高的身姿是少年样的纤细,叉着腰,嚣张得不可一世。

  嗯,还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一手带大的小破孩。

  “喻文州!我们春节去旅行吧,每年都是吃饭看烟火,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是个大人了,也要过过大人的日子,旅行过节什么的一听就很长脸,是吧是吧。”黄少天很兴奋地蹦跶过来,手机上是一张图,飘雪的哈尔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寒冷。

  小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说来真的从没带他看过雪,G市是没有雪的,冬天有的只是寒凉沁骨的雨水。

  “嗯,去看看吧。”喻文州点头,至少要留下更多的回忆,不然你会寂寞的,或许更自私些,不要把我忘记得那么快啊。

  。。。

  天空飘着雾片般的雪,挨着临界点的温度,呵气成霜。

  街边有两个紧紧相拥的人,黄少天把脑袋埋到喻文州怀里,丝丝抽气,喻文州脸上常如三月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被冻得有些苍白,也忍不住跺了跺脚,二人对视片刻,笑出了声。两个从未见过雪的南方人,低估了这温度,在北方雪城里,瑟瑟发抖。

  “冷死了,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车还不来啊?”黄少天一个劲儿的拱脑袋,蹭着喻文州那点热乎气。

  喻文州摸了摸他的腰,搂得更紧些,小孩太瘦,宽厚的羽绒服底下透着风,“好啦,车就快来了,再忍会儿,让你不穿多点。”

  “噫,你怎么好说我呢,半斤八两好吧,不过刚刚的冰雕真好看啊,完全不敢碰诶,好像一碰就碎的样子,嘿嘿,不过我还是戳了戳。”黄少天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理上暖和些。

  喻文州很认真地低头听着他说,确实很美。晶莹剔透的冰雕上倒映着你的样子,每一个不同姿态的你,像是在做梦,脉搏上跳动的时间被冻住,吵杂的人声远去,冰天雪地里,只有你最为清晰。

  黄少天似乎玩累了,上了车就靠在喻文州的肩上睡着了,露出一截脖子,喻文州摇摇头,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把人缠了个结实。黄少天迷迷糊糊醒了下,脖子上熟悉的温度让他缩了缩,像只小动物,很舒服地用脑袋蹭了蹭喻文州的脖子。

  喻文州望向车窗外,结了霜不甚清晰的景色晃晃掠过,心情平静,车会停,人也是要走到尽头的。

  纵不舍,也得放手。

  自旅行回来后,喻文州就染上了风寒,每天早上,黄少天总是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再是细细索索地动静。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默默翻了个身,清澈的眼里有担忧有不安,又有种终于来了的无奈。

  喻文州总是笑着,不多说什么,问起也只是推说年纪大了些又缺乏锻炼。黄少天也不会死缠烂打追个明白,将一杯姜茶送到他面前,歪着脑袋,一脸嫌弃状,“快点好起来啊,我现在吃什么都是一股子中药味儿。”

  “在努力了啊。”喻文州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改温柔。

  当那日他还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时,和喻文州一个办公室的老师,急忙忙找到了他,话未出口,黄少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他面前,“他在哪?”

  喻文州在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中醒来,目之所及,都是那悲哀而宽容的白色,手上插着输液管,滴滴答答,心口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提醒他还活着,腿有些麻,上边枕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窗外,夜色深沉。

  喻文州轻轻舒了口气,在课堂上讲到一半,心口那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冲昏了头脑,腿软就跪了下去,最后的想法竟全是遗憾,还没有和小孩好好告别呢。

  还好,命运之神给了他这个机会。

  黄少天缓缓抬起脑袋,半醒半梦的样子,眼里是还没有堙干净的水珠,红肿肿地像只被抛弃的小兔子。

  “哭了?真是的。。。”喻文州笑着抬手轻轻揩去他眼角那滴悬而未垂的泪,手臂差点沉重地举不住。

  黄少天哽咽了几下,想表现出往常那样倔强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忍住,整个人趴到喻文州胸前,一个劲儿地流泪,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

  “你干嘛啊,不可以这样的,你耍赖啊,太过分了,刚刚那几个医生在骗我对不对,你们联合起来玩我,我知道的,你从来就是这么恶趣味。”

  喻文州叹气,拍了拍他,心口又开始疼了,疼得极为揪心,“少天”刚张口喊了他的名字,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长时间的沉默,黄少天趴着,听着喻文州那不甚明晰的心跳音,肩膀轻轻耸动,最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擦干眼泪,笑得如往日般明朗。

  “我们还有时间的,对吗?”

  “嗯,但不多了哦。”喻文州点了点头,还有多久,他也不太清楚,一个月?或者明天?

  只是,可以好好告别了。

  喻文州出院了,倒不是好了,反正也回天乏术了,还不如回归自己平静的日子,在平静中离开。

  黄少天也像没事般,他们之间也没有很仪式的道别珍重,毕竟,这是再也不见的告别。

  每天,一大一小牵着手走过那走了许多年的路,踩着夕阳,手里拿着新鲜的蔬菜,聊着鸡毛蒜皮的事儿,似乎什么都没有变。黄少天还是一个劲儿的闹腾,喻文州仍在一旁捧着茶盏无奈摇头,时不时戳他两句话。

  入夏了,沉寂了许久的风扇又开始工作,冰箱里早早填满了冰棍,完全不给换季时那早晚的凉意面子。

  某天,黄少天打完球回来,一身的汗水,抱着风扇就嘎巴嘎巴地嚼冰棍,喻文州仍是披着一件长衫,坐在一旁给他扇扇子,顺便把风扇关了。

  “感冒了怎么办,我可不管你啊,这么不听话。”喻文州责备道,一点都不省心,多大的人了。

  “你。。。”你都不要我了,怎么管我。黄少天把话咽回去,做了个鬼脸,又偷偷把风扇打开。

  喻文州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小朋友,到那会儿再轮到你去管好了,小破孩。话说你都没有让我体会过爸爸的感觉啊,真遗憾啊,少天,乖,叫声爸爸听听。”

  “嗯。。。”黄少天沉默半晌,大大叫了声,“文州!”

  喻文州失笑,真是败给你了。

  也许,父子只是别人给我们的定义,那句话,嘘,不能说的。

  蝉刚从地底下爬上来,吱吱喳喳地怒吼着生命,喻文州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整个人躺在床上,轻飘飘地似羽毛,风一吹就要不见了。

  黄少天安静地握着他的手,这次没有哭,眼里的哀伤渗进了骨子里,已经把眼泪耗干了。喻文州仍是笑着,这个斯文温柔的男人带着这个柔和的笑容过了一辈子,只有黄少天知道,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笑得极为宠溺,但,要看不到了。

  “那碗长寿面,你不该分我吃的,还你好不好。”黄少天低垂着头,轻声道。

  “又在胡闹了,抱歉了少天,只能参与你的前半生,接下来你要自己走了。”喻文州苍白清瘦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滑动了几下,似是卸了所有的力气,渐渐滑落。

  黄少天连忙抓住,却再也抓不住,那个人带着安详的笑意,闭上了眼。

  “再见,我最爱的小孩。”

  喻文州走后,家里放佛失去了生气,明明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却空得不行,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味道,看过去,什么都没有。黄少天也常常独自缩在沙发的角落,微不可闻的呼吸,一遍遍回放着属于他们之间二十年的回忆。那只大黄猫在某日跃出了阳台后,再也没有回来,一个人的压抑,连它都要躲避。

  时间就是这么残忍,不为谁停驻也不为谁拨快一秒。

  黄少天自那日后,收敛了所有的张扬不安,似是磨平了棱角,气质沉稳了很多,人也敏锐得多,总被人私底下叫做机会主义者。喻文州往日的老同事见了会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像极了他。

  黄少天点点头,他忘不了他,好歹活成他的样子,这样没那么寂寞。

  五年过去,黄少天也像喻文州那样执起了教鞭,对着一本厚重的古典文学侃侃而谈,原来,他还教了他这么多。

  今年的冬天要来了,第五个没有你的冬天了。黄少天心口微微泛着疼,一阵又一阵,他仍住在那所房子里,闻着那渐渐淡去却又时刻环绕在周边的淡淡皂角味,桌上的人,笑得温柔。

  大半夜,黄少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手冷得不行,睡意全无,抽过一旁的大衣,坐到书桌前,玩起了毛笔,脑子里没有很明确的念头,随性写着,桌上垒着几个文件袋,他瞥了一眼,是今年的体检报告。

  又下雨了,丝丝凉风透着缝隙钻进来,那双不断比划的手冻得毫无血色,黄少天也不在意,打发时间罢了,离天亮还有好久。

  突然,黄少天眼前一阵发黑,心口的痹痛传遍全身,啪嗒,一下子失去意识趴到了书桌上,双眉紧皱,身后的大衣松松地覆着,慢慢向下滑落。

  等黄少天恍惚醒来的时候,脸上手上都沾着墨水,身体冰凉得不听使唤,雪白的宣纸上,写满了“喻文州”三个字。他怔愣了片刻,想到了什么,一把抽出边上的体检报告,掠过所有检查项目,眼睛死死盯着最后一行字。

家族性二尖瓣脱落,-+

黄少天无奈地笑了笑,之前喻文州生病的时候他就和医生打听过了,当时医生说这种病遗传的概率很低,他很难过,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喻文州!如果自己能和他换换就好了,如今,黄少天笑了出来,老天这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吗!?

身体慢慢衰弱下去,心口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来得狠,黄少天住进了医院,吞下一把药片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心情复杂,你当时一定很痛苦吧,明明就疼得说不出话来,却还那么轻松地陪着我闹。

在自己的身体就要僵硬得动不了的时候,黄少天强撑着去了一趟墓园,那年他栽下的几棵柏树已经长得很高了,亭亭如盖,不过几步的路,他喘得气有些上不来,靠坐在喻文州的墓碑旁,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想着,他一定在笑话自己了,讨厌的家伙。

黄少天絮絮叨叨讲了许久,手指抚上黑白照片,轻轻呼了口气,“文州啊,那句话我可以说了吗?”太狡猾了,最后只有你自己说了。

那时候,喻文州在他手心划了一个“Love”,像许许多多浪漫的年轻人做的那样,不经意却又极为虔诚。

“狡猾的家伙。”黄少天嘀咕着,刚顺了下去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如海浪,一波一波地袭来,没有停歇的意思,张着嘴喘气都喘不过来。

看来,要结束了,黄少天死死抠着墓碑,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那我也不说,我要留着,亲自对你说。

终于,不用再自己过冬了,没有你的日子,简直一天都不想走下去啊。

这多出来的五年,明明就是你给的,呐,我来还你了。

下一次,我要生早点,经历你的一生,绝对不能再抛弃我了。

初春,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听那日的扫墓人说,有两个牵着手的人越走越远,穿过小径,绕过清菊,模糊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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